上海舊事話百年 (14)   反腐黑吃黑

1928年，章榮初踏足上海第十年，他的事業從商業轉向工業，開設了當時上海第一家華資印染厰，這故事在下一章詳述。這裡承接上文，他買賣通行證賺到開廠的第一桶金，時隔半年，終於東窗事發。

1929年初﹐章榮初新開的上海印染廠召開第一次股東會﹐選出董事會﹐他在大華飯店請各位董事吃飯。章榮初正興高采烈向董事祝酒稱謝﹐一位董事把他拉到一旁說﹕「今天報上有段消息﹐你看見沒有﹖」章說沒有啊。他拿出報紙給章看﹐《申報》報道，上海市黨部會議作出決定，「章榮初通行證舞弊案着警察部門捉拿嚴辦。」章榮初一看面色大變。

章榮初不敢回家﹐打電話到家裡去問有沒有事﹐家裡人說﹕「別的沒有事﹐你有一個父執汪炳良先生接連來了三次電話﹐一定要你去一次﹐他在等你。」章榮初想一定是他看到報上的消息﹐汪先生是個循規蹈矩的忠厚長者﹐在經濟上幫了章榮初很多忙。這時華豐祥還欠他五萬兩銀子﹐老先生怎會不急呢﹖

章榮初馬上去見汪炳良﹐誰料汪先生倒沒驚慌﹐笑嘻嘻問章榮初﹕「你對這件事情有辦法嗎﹖」章毫無頭緒，只好先安慰他﹕「我還只剛剛看到報紙﹐辦法總是有的﹐你放心好了。」

汪炳良說﹕「我叫你來﹐是要告訴你﹐如果你沒有辦法﹐我倒有個辦法。」

章榮初一聽很奇怪﹐想這位長年足不出戶的老先生﹐怎麼對這些國民黨黨棍會有辦法呢﹖急忙問他﹐他說﹕「在十年前﹐家鄉菱湖來了一個同鄉姓孫的﹐是個大麻子﹐他要到廣東去投奔孫中山﹐缺少川資﹐向我借二百元﹐我借給了他﹐以後十年沒見過面。昨天這位孫麻子忽然來看我﹐說住在天津路昇泰旅館﹐這次來是奉國民黨中央黨部的委派﹐到上海來查王延松反日會的賬﹐我想這件事可以與你這件事聯係起來﹐可以託託這位孫麻子。」

啊呀，真是天降神兵，章榮初一聽大喜，當晚不敢回家﹐就在振裕祥絲棧過了一夜。下一天一早七點，章榮初和汪炳良去看孫麻子。

孫麻子現在是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特派員，汪炳良和他敘了一會舊，就直言章榮初的事。章榮初對孫說﹕「通行證的事情是有的﹐但通行證賣不出去﹐雖然賣了一些﹐但數量極少﹐到今天還在我手裡。」

蔣介石統一了全國﹐建立起「一個民族﹑一個政黨﹑一個領袖」的獨裁政權。儘管蔣老先生本人剋己奉公﹐廉潔儉樸﹐但是集權力與利益於一身的國民黨﹐上上下下﹐貪官橫行。當時各行各業的商會裡﹐都有一個反日會﹐全由陳德徵、王延松、駱清華的親信把持﹐借反日名義敲詐勒索。王延松撈得最多，得罪很多人。消息傳到國民黨中央黨部﹐派欽差大臣到上海來徹查王延松﹐這個欽差大臣就是孫麻子。

章榮初和汪炳良去看孫麻子的時候﹐正是他和王延松在講條件。王延松已答應送孫麻子五十根大條（五百兩黃金）﹐孫麻子還沒應允。剛巧這時汪炳良和章榮初去託孫麻子幫忙﹐孫說﹕「這事包在我身上。這幾天王延松正託人說情﹐我今天下午還要和他見面，到時我提出﹐把你的問題作為一個附帶條件，一并解決﹐你放心吧。」

當晚孫給章回音﹐說已經講好了。不多幾天報上又刊載市黨部會議消息﹕「章榮初通行證舞弊案﹐着把通行證繳回銷案」。

章榮初把未賣出的通行證送回去﹐這事就了結了。章榮初託汪炳良送了姓孫的價值幾百元的禮物作謝﹐平平安安發了六萬多兩銀子的「國難財」。貪污和反貪污，一丘之貉。

王延松(1900-1976)，浙江上虞人﹐國民黨上海市黨務指導委員會常務委員﹐市黨部監察委員。大興綢緞局總經理﹐上海綢業銀行董事長總經理﹐1976年逝于台北。

駱清華(1902-1955)，浙江諸暨人﹐國民黨上海市黨部民訓部幹事﹐上海綢緞商業同業公會主任委員﹐《商報》董事長﹐1955年死在香港。

王延松駱清華背後是市黨部宣傳部長、反日會主席、《民國日報》主編陳德徵(1899-1952)﹐以擁蔣言論深得南京賞識﹐1929年陳德徵在國民黨三中全會提交《嚴厲處置反革命分子案》，要求嚴厲控制思想言論﹐遭知識界強烈反對。胡適寫了《人權與約法》，梁實秋寫了《論思想統一》﹐羅隆基寫了《論人權》、《告壓迫言論自由者》等文反駮。陳德徵在《民國日報》發表打油詩《胡说》，反擊胡適﹕「不懂得黨，不要瞎充内行；不懂得主義，不要自以为是。」有趣的是﹐五十年代毛澤東發動批判胡適運動，也有知名人士斥胡適言論為「胡說」﹐可見國共兩黨「有關部門」，心有靈犀。

鲁迅在《關於中國的兩三件事》中寫道：「上海教育局长陳德徵氏勃然大怒道， 在三民主義統治之下，還覺得不满麼？那可連現在所给予著的一點自由也要收起了。而且，真的收起了的。每當感到比先前更不自由的時候，我一面佩服著陳氏精通王道的學識，一面有時也不免想，真該是謳歌三民主義的。然而，現是已經太晚了。」

陳德徵得意忘形﹐在《民國日報》發起「選舉中國偉人」﹐結果揭曉出來的第一偉人竟是他自己，第二名才輪到蔣委員長。老蔣暴怒﹐把他押到南京吃了幾個月官司，下令「永不錄用」﹐這條被主子拋棄的乏走狗從此一蹶不振。1950年鎮反運動中，這個流氓文人以歷史反革命罪被捕﹐死在勞改營。(他的兒子後來是工程院院士)

恰如余英時《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》指出：「胡適真正的對手，還不是做了立法院长的胡漢民，而是一個名叫陳德徵的人。此人當時是上海市黨部的重要角色，正是一个典型的都市流氓。國民黨在奪取政權的過程中，它的中下層幹部大量的流氓地痞化。」(《二十一世紀》第6期1991)

蔣家王朝剛剛開始﹐已經敗相畢露。

  王延松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駱清華             陳德徵